福州

年年岁岁相似

老饕侃吃

  时光催人,墙头的皇历本子日见的瘦了,终于只剩了薄薄的几页。窗外炮竹声一串接着一串响起来,炒蚕豆一样热闹,透着喜庆——年,近了。

  南方的年,湿冷的空气被厚重的肉香顶上去,一层层吸饱了鱼的腥味、香烛的烟味、陈年猪油的“哈”味,又浓又粘,像一团绵软的棉花糖,包住了一幢幢乌檐白墙的房屋。房檐下,挂着绛红的酱鸡酱鸭,乌孜的风肉,散着盐花渍的青鱼干;一帘一帘青白的团圆果、灰黑的荞麦菱、金黄的春卷齐整地列在篾编的团匾上;铅桶里面养的是一锭锭的年糕、还有鲢鱼和螺蛳。灶间的火是不息的,要杀鸡宰鸭,要把大块的后腿肉腌成火腿,要包粽子,要做年夜饭,要准备请拜年客人的冷盘;还有祖宗、菩萨,一个个都要上供,过年他们的嘴也不能闲着。

  饭桌上第一道菜必定是豆腐羹。井水调出的豆腐,天然带回甘的嫩,稠浓的芡汁被十来只汤勺搅开,腾腾热气就冲溢开来,正适合在这种寒冷的冬日,做一餐宴席的开始。陆续上来的菜里,断是少不了一碗鱼、一碗藕,和一盆蛋饺三鲜汤的,鱼是“年年有余”,藕是“路路通”,而元宝型的蛋饺,暗合大富大贵的愿望。菜多是家常的,一只只都做得清清爽爽,水乡的冬天,房间里也没一点热气,饭菜吃到一半就已经冰凉,这时就正好端上荞麦菱,荞麦皮包的萝卜丝馅,用包了白纱布的饭架蒸好,天然带着新鲜的热香。还有芋艿馄饨,将蒸熟的芋艿揉进面里做皮子,鲜肉做的馅,高汤打底,薄薄地打芡,略略撒一点胡椒粉,微微带点辣,烫热地叫人吃出一身的汗。一顿饭便推向了高潮。

  席上没有喝烈酒的习惯,多用酒量从床背后的酒坛里打一可乐瓶的家酿米酒出来,自家酿的米酒,乳黄色,口味都是甘冽的,微微泛点酸;小卖部里打的散装黄酒,是要温热了分着喝的,醇厚的甜苦;若是高粱烧,一般都会扔些六月的杨梅进去,将烧酒的烈劲都吸走了,酒里反而带了新鲜植物的绵甜。嗜酒的北方人来,常常嫌太淡,却料不到这酒的后劲是很大的,好在不上头,饱饱睡一觉后只觉得全身舒畅。这几年,四川的茅台、五粮液,北京的干红也渐渐成了桌上的主角了,精致的口感和更精致的包装显得很有气派。但老年人不这样想,他们还是习惯于那喝了几十年的家制老酒,然后在微醺中划上两拳:两相好啊,七个巧啊……小孩子喝橘子皮冲泡的白糖水,如今多换成了雪碧椰汁了,孩子们似乎很喜欢,抱着喝不愿意撒手。喝酒的浅口汤碗也大抵换成了高脚的玻璃杯,衬着红红白白的酒色很好看,可也没了以前摩挲粗瓷的那种温厚的手感了。

  江南女人的年,似乎都是在灶间过的。中饭才罢,客人来了,或是打牌到半夜,都要烧一些小点心吃。小点心不是外国人的下午茶,几片饼干什么就能打发。南方人爱吃米,小点心大多是糯米粉的点心。年里吃汤团,新年吃团圆果和年糕,取“团圆”和“年年高升”之意,将近元宵时又要吃芝麻滚京团,一样样都不错分毫的。这团子那团子其实都是水磨米粉包的各种各样的陷,捏出不同的形状,可每一样怎么搭配怎么做都有自己的讲究。年糕和北方的也不一样,细长条,可以切片,也可切丝,可以直接水煮沾白糖吃,也可以用油盐炒了吃。遇上有小孩子来拜年,甜酒酿是不会少的,上面再结结实实地打两个糖氽蛋,满满加两大勺桂花白糖。现在看电视,常常说孩子吃多了甜食会发胖、会长龋齿,大人们都重视了,有时候就会拦:少点少点,他小小一个人,吃不了。

  炒货是少不了的,聊天、晒太阳,捧一杯酽茶,若没有炒货来配,是不像样的。过年时候不管上谁家去,五瓣的梅花盒子端出来,一样瓜子,一样花生,一样小核桃,一样香榧,一样酥糖,上面盖的一定是几块豆糕。花生瓜子原来是自家炒的,现在倒多变成了超市里卖的“恰恰”、“正林”。豆糕里面没有豆,是用炒米裹上糖汁一起搅出来的,利用糖的粘性成型,香烟盒子大小的一块一块,有加花生仁的,有加芝麻的,有加姜汁的,也有什么都不加的,按各人的口味而定。也有卖了美国大杏仁、开心果、腰果放着的,抓起吃的时候总忍不住会说一声:美国人的东西,什么都大!连白果也会这样的肥。说着把手松了,还是去捏一块豆糕吃。

  天气照旧很冷,大人孩子都穿的棉筒筒的,像一只只蒲包。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,那冷又是渗入骨髓阴湿的冷,越发让人佝头缩耳。棉袄外面套罩衫的穿法早就过时了;丝棉的棉袄流行过一阵子,现在穿的人似乎也不多了,因为太轻,还是要在外面套上厚重的毛线衣来压住它。北方的羽绒服刚刚开始在商场里特卖的时候,看见了总免不了会偷偷笑一下:这样长,这样大,不等于把被子裹在身上了吗?穿了以后才知道原来真的是很暖和。可是这样棉的衣服,在屋里坐着、做家务是不便的,聪明的厂家就开始做贴身的羽绒小袄了,又暖和又轻便。一家人一买就是好几件,从大人到孩子每个人都穿了,外面加件外套,一下子就显得很有精神了。孩子女人的领口袖口,加一点点绣花,一不小心就露出来,却很跳,异样的好看。

  年前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就是给全家人添置过年、出门的新衣。老人的是呢子料,早早的就在商店里扯好了布,交到相熟的裁缝那里做大衣。那是几十年的朋友了,衣裤鞋袜一直都在他那儿定做,一针一线都绝不懈怠的,都照着最熟的老式样来;若是要赶赶潮流,还会照着时装书上的样子,把翻领改大几分。街上开了各种各样的成衣店,紫澜门的大衣、真维斯的牛仔裤、还有各种各样的运动品牌,叫人挑花了眼,年前这几天,它们的生意是极好的。年轻人爱俏,一年到头都在不停买衣服的,在这两天也还是放开了手的买,试完鞋子试线衫;这样的日子,店里照例要打点折的,不买衣服总觉得会吃亏。

  待到新年那一天,一家人都会换上新衣服,打扮得漂漂亮亮的。九十岁的曾祖母还是穿蓝棉布的中式棉袄,她这样一身的装扮,打儿孙记事起就一直没有变过。这是特地到外村七十多岁的裁缝那儿定制的。新棉袄左襟和颈脖处用的盘扣,现在已没有多少青年人会做了。祖父母一个穿深驼色的羊绒大衣,另一个则是团花寿喜的唐装,崭新的,上面的折痕还在。而年轻人有了更多选择,西装、休闲服,这样那样穿着都是时髦的。女孩子更是不怕冷,穿着短裙子,修长的腿上套一双小马靴,乱了季节,可这样也真是好看。老人看着,又是欢喜,又忍不住要念一念:“若要俏,骨头冻得嘎嘎叫”。

  正月里一般日头都是好的,老人坐在道地里晒太阳,远远眺见通往村口的泥路,来拜年的出嫁女儿,领着小雀样唧唧喳喳的孩子,三五成群地来了。她们也穿的新衣服,花团锦簇的。小孩的红线衣上,绣着奥特曼、天线宝宝的卡通画,胸前围着白围嘴,头上戴的是绒线钩的帽子,还别出心裁地挖出两只耳朵,用大黑钮扣作眼睛,远远看是老虎头的样子,愈发显得粉嘟嘟的可爱。

过年

  南方的年没有北方那么多讲究,且相交于正月初一,反倒是年三十更为要紧些。但腊月二十三请灶司上天,腊月二十五掸尘,年三十祭祖,初二出门,初五接财神,却是一点都不能差的。

  灶司上天是大事。腊月二十三,被烟熏了一年的菩萨终于可以回一次天庭了。待到夜里,灶台上燃起香烛,供上荸荠、鱼肉,饴糖做的糖元宝,满当当在塑料托盘上堆出一个尖。“名利亨通少是非,全叼神佑默相依。今朝酌献无他物,鱼买新鲜肉买肥。” 神龛里贴的油烟满面的菩萨纸像,会被小心翼翼地揭下来,再贴上五块钱请来的新的菩萨像。青色的香烟缭绕,烛光红彤彤的,一派虔诚;受了这样的礼待,灶司在天上是不好意思多说人间坏话的。

  年二十五,放过头通炮仗,开始掸尘。家里的壁壁角角都要顾及到,扫地,擦窗,清鸡鹅的棚架。灯泡积下的灰,楼梯底下经年的蜘蛛网,都要一层层都用鸡毛掸子掸去,也把旧年的晦气一同清掉。到第二通炮仗为限,在敞亮的大间搭上方桌,铺开团匾,白的米粉、绿的青、紫的豆沙、黑白的腌菜豆腐丁一字铺开,便是包团圆果子、搓汤团的时候了。这是一家人在一起做的事情。搡年糕的人抱着竹篮装的糯米饭陆陆续续向村堂中央走过去,那里加工厂的机器从一大早起就在“别别别别”叫。过去年糕都是自家用木杵和石臼一下下打出来的,几年前村里加工厂倒闭后,里面的机床就专门用来搡年糕了。现在超市里什么都有,宁波年糕、温州年糕……甚至北京小黄米的年糕都能在货架上找得到。但只要来得及,老人们还是习惯来加工厂——哪儿的都比不上这里新打出来,糯软的、香热的。

  春联要早早去求村堂里饱学的老先生写,不过现在早市和商店里这些东西倒是越来越多了,各种字体的,“生意兴隆通四海,财源茂盛达三江”、“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园”什么的,有的作底的红纸还撒金粉,电脑印得很漂亮。也有招财童子、摇钱树的画买,背后带不干胶的,直接可以在窗玻璃上贴得平平整整的。除了这些,年画是一定要买的。除了松鹤延年、猛虎入林的图样,十大元帅、各国钱币,甚至稚气横生的娃娃图,都在入选之列。电脑作的图,颜色特别鲜艳,逼真的有点怕人,买回去贴在客堂间,崭新挺括的,特别喜庆的样子。

  待到大年三十,一大早必是被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吵醒的。天边还只露一点点鱼肚白,门口的道地已经支起了大的八仙桌。两个萝卜墩子插红蜡烛,火焰烧得很高;香是莲花香,烟柱很细,但很重,是笔直的一线升上去的。香炉前面供的是酒菜果品,最后头是一盘橘子、一盘苹果、一盘纸包糖。前面是三只汤碗,盛一星星老酒、米饭和豆腐干。再前面用黄铜盘装一只整鸡,一斤多重的小雄鸡,蒸熟了摆成跪起来的样子,嘴里衔一束葱;一条尺把长的鲢鱼,整的,鱼头贴一块手掌大小见方的红纸;讲究的还有一个猪头,闭着眼,嘴角却向上咧着,有点咪咪笑的情态了。

  这些都是要给菩萨吃的。一家人梳洗完了,先放炮仗,震天雷,一声声把菩萨从天上请下来。由年纪最大的祖父母领着祝词,求新的一年,老少康健,家人和睦。小辈们在后头跟着,双手合了十,中间夹柱香,也跟着拜一拜、二拜、三拜。菩萨心眼通天,拜的时候是绝不敢想其它的事情的,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“事事顺意”的声音。孩子尚蹒跚,但也看样学样地拱起小手作揖,倒看得大人们心里说不出的欢喜。

  拜毕了,就把各个供盘撤下来,老酒撒到地上叫菩萨带了走。菩萨有灵,只叫一阵风,就都已经收受过桌上这些供品了。新年里家家都上香,他们一共要轮盘样赶多少路,去多少人家领供?——这一天,可怜菩萨是最忙最累的。撤下的贡品,因为菩萨吃过,是沾了仙气,会保佑大家百害不侵的,所以水果和纸包糖要一样一个分着吃掉,鸡鱼肉饭做到年夜饭里,来增加全家人的福气。

  白天一天都在为年夜饭作准备,菜场超市里人还是很多的。大甩卖,价钱都定得出乎意料的低了,年三十的生意是清摊生意,谁都像早早卖完了回家去吃年夜饭。待到下午两三点,上班的、出远门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,大包小包的,手里提的、肩上抗的都是年货。从城里到乡下,大街小巷,瞬间就廓清了,空荡荡的没一个人、没一辆车。只有人家阳台上挂着的灯笼,血红的招眼。

  人都进了屋子里。灶间、客堂间,都是极热闹的,菜都已经洗净备好,小点心也已经出锅,汤罐里的开水,也不知滚了多少回、加了多少回。电视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,正在演春节晚会开始前的准备情况。小孩子放光了手里的小炮仗,蹬蹬蹬上阁楼去翻放爆竹的箱子,摸出了几个“地老鼠”,看看天还太亮,放也看不出彩色的花来,想一想,又恋恋不舍地放回去。

  天暗下来,饭菜也上桌了。一年里最要紧的一餐,用的大圆桌,全家团团坐到一起,人同席上的菜一样,都是满满当当的。上横头的主位,有一个要预先留出来的,置一套碗筷勺碟,等故去的祖宗来。先舀半碗酒,画个半圆泼到地上了;还要在祖宗座位的椅脚烧金元宝。元宝有两手大,黄裱纸折的,有些些毛边,却早请了吃素的老太婆念过几天几夜的经,念得越诚心,金元宝的成色也越高,祖宗们在阴间的新年也能过的越气派。家人中有出远门的,也许已经一年没见面了,在灯下仔细的端详。可怜外面太辛苦,人瘦了一点,好在气色还好,许是回家的喜气,红扑扑的。自家人,用不着什么劝酒布菜的客套,但喜欢吃什么是心里有数的,悄悄的就用转盘将他爱的那一碗移到他面前。——说起这个转盘可真好,从宾馆里学来的,在桌上一放就能把一桌菜转起来了,想吃哪道吃哪道。

  年夜饭会吃很长时间,菜式都照着老祖宗的规矩来:羹汤、冷拼、热炒(前面说过了,一定有鱼和藕)、点心、又一轮冷拼,又一轮热炒和羹汤、又一轮点心……一番一番地上桌。在年夜饭结束、分压岁钱之前,除了端菜,谁也不准离桌。电视是开着的,可以看着春节晚会,边聊边吃,节奏是松快又暖和的。小孩子动性大,坐在小凳上扭来扭去成了个麻花,心里想的是楼上整箱没开封的爆竹。

  通讯发达,不离桌的规矩如今其实是渐渐淡了。酒菜正酣的时候,电话骤然炸响,那是在外地的亲戚,打过来拜年。之后铃声就不歇了,一阵一阵,此起彼伏的,一顿饭不再安静。桌上也不断有人掏出手机来看短信、发短信了。有电脑的人家,突然间QQ或者MSN疯狂地唧唧叫起来,远在天边外国的小女儿的笑脸,就出现在屏幕上,同一家人问好拜年。一家人便扔了筷子围上去嘘寒问暖。老人看电脑里熟悉的脸,又笑又说的,有点点吃惊,又有点点新鲜,伸手过去小孩子一样摩挲着屏幕。

  将近十二点,外面的鞭炮响起,迎着窗口,骤然亮一下,再亮一下,已经有人家迫不及待,在辞旧岁了。饭桌上不再有人动筷子,便是给年夜饭做一个结的时候。小孩子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的,早已经被外面的声音勾去了魂,待听到曾祖父说一声:好了,大家新年太太平平,小猴子样就跳下了桌,登登样样立到了太爷面前鞠躬拜年;稚气的样子,看得一桌人都笑了。

  只要没结婚,压岁钱是每个小辈都有的;南方的概念里,“成家”方是成人的标志。这份期待了好久的巨款,孩子小小的心里,不知道早已盘算过多少次它的用途,自然是欢天喜地地收进口袋里,骤然有种一夜暴富的错觉,深恐是不真实的,隔几分钟小心翼翼地摸一下。

  终于窗口垂下了一挂五千响的电光炮,声大势足,噼噼啪啪地震耳欲聋的响。人都涌到了屋顶平台上,站得高,整个村子夜空就一览无余了,烟花开得很盛,将天都铺满了,只在空当中,露出那么一小点夜的黑。地老鼠嘁嘁擦擦的在脚底下钻,光是小的,但小有小的好看,活泼泼地爆着粉红粉黄的火花。喷泉、流弹都打到天上去,它们是气势磅礴的招摇,像有在比的心思,一个比一个飞得高。冷和风都觉不出了,就是放和抬头看,心里一阵紧张一阵欢喜,忙不迭的样子。

  放完烟花回来还要吃春卷,吃团圆果,要守岁。大人打牌、嗑瓜子、看电视、聊天,孩子们则在村堂里跑来跑去,一夜不用睡觉,一下子觉得有了好长的时间可以挥霍。

  正月初一才是正日,江南习俗,这一天不出远门。但相好的邻居近朋,是必定要聚在一起的。早晨吃水磨米粉的汤圆,完了就将桌椅支到阳光下,摆上炒货、茶水,坐着聊天打牌。新年的第一天,平素最忙碌的主妇,也是该歇下来的。家里的礼品年货早已经备好了,一小堆一小堆,给哪家的分得清清楚楚,为的是下面几天的拜年。

  拜年是正月里的正事。初二出门,一大早,全家人都准备好了出门的行头,小孩子穿着新买的兔子绒大衣,额头还点一点红,粉妆玉琢的。车站一下子变得很喧哗,拎着烟酒、提着补品的人等着车,大声地聊天,脚边的鸡鸭,凑趣似的,也不时嘎嘎叫几声。中巴车来来回回跑得很欢,每一趟都是爆满,根据惯例,车票价是要上抬那么一点点的,可是新年新岁的,谁在意?!守在家里的人,早早就在村口眺着了,远远地看到机耕路上,红红绿绿的点在闪动,心里就念:是不是我家的客人?

  一进门先要大声问:"恭喜,恭喜","恭喜发财""身体健康"。主人家微笑着迎接,先是一杯元宝茶捧过来,加一点点白糖,甜津津的润喉。茶里是要放一点金橘饼或青果的,为的是清吉平安,甜甜蜜蜜。糖和水果、瓜子花生在桌上散了放的,恨不得你多吃,再多吃点。寒暄毕了,才将礼呈上去。拜年的礼物,不容许有推让,而拜年的孩子,也会收到红纸包的压岁钱,或多或少,也是不准推的。灶间早叮叮咣咣响上了,来拜年的,势必得挽留人家吃了饭再走;实在不济的,一餐小点心是推不脱的。一天里,上门拜年的人家安排得多一些的,总免不了吃好几次的小点心。糯米粉的东西,多经撑!到后来就有点怕了,听见灶间有响动就主动走过去拦:“少做点,少做点,吃不了的,一会儿还要去xx家”。

  村里村外,鞭炮的响声是不绝的,崩开的碎屑,在泥路上铺了红黄的一层。这样的拜年,要维持到初七。

  初五是财神(又称“路头神”)的生日。天上的神仙里,财神大概是最被看重的一个。乡人说:财神统“财”,人人有关,所以他的生日,是要大肆庆祝的。这一天的炮仗,惊天动地的响,开店的人家,早早地供上香烛,开门放炮,越响财神就越会在意到。有个竹枝诗不是说吗?——“爆竹相连不住声,财神忙煞共争迎。只求生意今年好,接送何妨到五更。”新店常常会特为择这一天开张,红幅的“开业大吉”飘到了半天高。普通人家的喜气也盛,陶朱公的画像前,也得特别供上一些金橘枣子的。

  这一天还有一件大事发生,就是滚龙灯的开始走村了。龙是大队里的,竹纸扎的,安在长的条凳上,一节一节,头、身、尾,一样样莫不活龙活现,连鳞片也是特为用金红的颜料一块一块描上的。龙的表情有一点点凶,可从侧面看又好像在笑,追着一个滚灯,由精壮的男人扛着,穿畈走陇。后面常常还有其他的纸塑跟着的,鲤鱼跳龙门、白娘娘盗仙草,戏文里唱的,全都有。到了一个村子,就在中央道地里红红火火地舞起来。会乐器的匠人们,自发组的一个小小鼓乐队,胡琴拉着,钵镲敲着,声音不太齐,可是粗砺砺地刺激着人心里最敏感的神经。现在也有带着录音机,放喇叭的了,电声的音乐响倒是响,乡人们听了总是要不屑地说:哪有精气神啊?似乎为加重这种不屑的语气,说完还要吐一口唾沫在地上。

  龙是一个村一个村舞下去的,舞得好的,就会有人上来给领头的人点烟塞红包。红包几乎家家都会给,五块十块,不拘有多大,是个心意。有人承包水泥厂,发财了,成老板了,财大气粗的,一下子就给了个五百块钱的红包。舞灯的接过来,也不特别的诧异或欣喜,收到腰间,点个头,算作答谢了,照旧将灯舞得风快的好看。

  走灯要连着走四五天,将大大小小的村落走全了,就行了。

  待过了初七,朋友亲戚差不多走完了,上班的要回去上班,年的气息也渐淡一些了,但情绪依然在年里,还是有大堆的酒饭要吃,有大量“恭喜发财”的话要说。一日一日的过去,一切,就要等到正月十五那一碗元宵,来画上最后的句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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